萧声断心

【南北】秋季，送你我最真挚的祝福

0.

  我们这一生，会遇到很多人，缘分皆朝生暮死脆弱如露水。唯独与你，像是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。 

1.

  “乐——”

  “乐——正——”

  “乐——正——绫——！”

  缥缈的声音一瞬间放大，像击鼓声般结结实实砸在乐正绫耳畔。目光涣散的乐正绫打了个颤，立刻正襟危坐，高喊：“到！”

  洛天依晃着手里的复习资料，苦恼地扶住额头：“怎么又在发呆？你的月考还打不打算过了？”

  乐正绫眨巴眨巴眼睛，可怜兮兮的凑到洛天依面前，靠在洛天依肩膀上，哼哼唧唧：“可是学习真的好无聊——好——无——聊——啊——”

  “撒娇没用！”话是这么说，但洛天依身体依旧诚实地合上了书。眼睛转了几圈，最后阖上眼，认命般说：“认识二十几年了，你就拿这招把我拿捏的死死的。”

  乐正绫声音闷闷的：“有二十几年吗？记不清了。” 

  “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。发烧了？”洛天依作势去摸乐正绫的额头。

  乐正绫笑嘻嘻地躲了一下：“我只知道我们认识好多好多年。”

  “多到我都记不清了。”

  乐正绫默了一下。

  “喂——不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嘛。”

  她握住洛天依冰凉的手，目光柔和，她听见窗外的蝉鸣，看见厚厚的白云，她深吸一口气，笑起来，但那笑意始终没能蔓延上眼睛。

  她闻见，医院浓厚的消毒水的味道，以及仿佛要沁到骨髓里的药味。

  乐正绫说：“我们，还能有多久呢？”

  那声音太小太轻，如初春消融的白雪般悄无声息，没有任何声息，没有痕迹。

2.

  天气大好，骄阳如火。室外温度直逼40，洛天依看着窗外被热浪扭曲的景色忍不住感叹一声，有空调真好。

  坐在窗边的乐正绫扭头问洛天依：“要去听音乐会吗？”

  “现在吗？”洛天依哽了一下，“你认真的？”

  乐正绫挥着手上的门票，歪着头：“晚上的喔——门票很贵呢，确定不去吗？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去吗？”

    笑话。贵？我洛天依向来就是不为金钱而折腰的人！！洛天依冷笑一声，然后抽走了门票。

  “记得来接我。”

  啊，脸有点疼。但是谁跟钱过不去？音乐会那么好听！为什么不去！！！绝对不是贵的原因！绝对！洛天依疑惑了一下，她不记得自己说过这种话。

   算了，可能是自己忘了吧。

   乐正绫替洛天依把碎发拨在耳后，那双眼睛是笑着的，洛天依鼻尖有点酸。她握住乐正绫的手，脸贴着掌心轻轻蹭蹭。

  “夏天真热。”她没头没尾的蹦出这么一句话，洛天依闭上眼，“真希望可以和你有无数个夏天。”

  “会的。”乐正绫揽住洛天依，吻她的发丝，“我们会有许多个夏天。”

  乐正绫手指蜷缩着，她脊背发凉。

  乐正绫抱紧了些洛天依，那声叹息闷在胸腔里，压抑至极。

  夜幕低垂，城市里很难看见大片大片的星星，或许人们觉得可惜，于是地上亮起了霓虹灯，星星落在地上。

  晚风擦过人的脸颊，轻柔的像一个遣倦的亲吻，像爱人的手。

  洛天依挽着乐正绫的胳膊从车上走下来，一步步迈进会所。按理说，这里应该有很多人的，可是洛天依打量四周，除了工作人员外其他什么人都没有。

  她侧过头，乐正绫戴着得逞的笑容，了然于心。

  “你不会包场了吧？”

  “嗯，有问题吗？今天晚上的时间只属于你和我。”乐正绫迈步走向深处，“走啦，来都来啦。”

  偌大的场地，台上闪耀的灯光照着一众身穿礼服的人。在她们落座之后，风铃声随之响起。

  美丽的女士抬起手，琴弓落在小提琴上，一瞬间，夏天的气息铺面而来。

  乐正绫单手撑着自己的头，歪向洛天依那边。嘴边带着笑意。

  洛天依专注地听着。悠扬的琴声环绕着她们，化作丝绸包裹那颗柔软的心脏。洛天依闻见了夏天特有的那种味道，凉爽的，有花香，有蝉鸣的夏天。

  音乐步入高潮，正如无数个曾经在教室里的她们流着汗水，认认真真写着卷子，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天空，是乳白色的云彩，是绿油油的树。

  从高潮下转，洛天依回过神，昏暗的环境下，她侧过头，看见乐正绫盯着自己看。

  世界是黑的，但她的眼睛在发光。

  “你想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吗？”她问。

  洛天依顺着问她：“叫什么？”

  乐正绫低声笑起来。在曲子尾音落下的时候，一个浅尝辄止的吻落在洛天依唇角，伴随着乐正绫含糊的话语。

  “《我爱你》。”

  洛天依握住乐正绫覆在她手背上的手，她闭上眼。虽无可奈何却是欢喜说：“真拿你没办法。”

  “我希望你能幸福。”乐正绫说。

  “有你在，我怎么会不幸福呢？”

  音乐还在继续，掩盖了那悲哀的气氛。一扇打开了小缝的门向外拉了拉，又重新关了起来。一声叹息自关门那人嘴里发出。

  再等等。她想。

  再等等。

  音乐厅后面是一座花园，种满玫瑰。洛天依猜或许这也是乐正绫干的。

  月亮高挂在天上，照得这里一片清冷，城市的喧嚣仍然可以传过来，但显得那么远，那么不真切。

  抬头，暖色的灯光柔化了花园围墙上尖锐的栅栏。

  不真实，像梦。

  这是洛天依的第一感受。

  洛天依捏捏乐正绫的手，才从恍惚里重新找到方向。乐正绫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个留声机，那种古老的，需要放黑胶唱片的留声机。

   乐正绫吹吹灰，鼓捣几下：“看来还能用。那么接下来……”乐正绫向洛天依伸出手，“这位美丽的小姐，是否愿意和我共舞一曲呢？”

  留声机里传出的音乐是上世纪很经典的交际舞的配乐。

  洛天依被乐正绫牵引着旋转，前进后退，一举一动被乐正绫牢牢掌握，她本不会跳这些，但乐正绫技术很好，在加上她刻意放慢了速度，于是自己也渐渐摸到了些门道，渐入佳境。

  红玫瑰衬着月光，夜色衬着她们。这里远离世俗，远离一切，是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，是她们呼吸缠绕的地方。

  洛天依难得放松，她转了个圈，裙摆散开似花朵盛开般。

  她没有问乐正绫这些是不是她做的，答案早已经告诉了她。乐正绫迫使洛天依身体后仰，凑在洛天依耳边，说：“屏住呼吸。”

  一朵烟花自乐正绫身后展开。

  随后是无数灿烂的盛放。

  烟花的光为乐正绫勾勒出金边，洛天依瞳孔猛然收缩，呆呆看着天空。眼泪顺着脸颊掉下。

  她们就这样停住。静静听着烟花的声音。

  “……谢谢。”

  小小的道谢声被一个吻堵住。

  没人听见眼泪掉在地上的声音。

  “你想要的，我都会给你。”

3.

  她快要死了。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的，内部脏器无时无刻的在疼，在撕扯，如果不是止痛针，她觉得自己已经被撕成两半。

  她来看望自己的时候，她总是笑，不想让对方担心。但对方脸上的笑意依旧在减少。

  她能看出来。

  她们认识太多年了，对方是否真的开心仅仅一个眼神她就能看出来。

  她唯一看不懂的，是在自己睡醒后，对方看着自己发呆时眼里时不时露出的……迷茫。

  “ 你在迷茫什么呢？”她小声问。

  没人回答她。

  她又开始疼，她听见对方焦急呼喊医生的声音，她想抓住对方的手，说没关系的。

  意识先一步被黑暗吞没，她没来得及说。她听见对方无助的哭。她在哭什么呢？她彻底陷入昏迷。最后一刻，她听见对方贴在自己耳朵哽咽却很坚定的说：“没关系的……下一次，下一次你就不用受苦了。”

  “下一次，你会幸福的……天依。”

4.

  自从上次音乐会之后，洛天依的身体每况愈下。洛天依躺在病床上，很久没有见过乐正绫了。

  这一天，乐正绫提着果篮来了。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。洛天依觉得，乐正绫似乎不太对，之前压在她身上的无形的东西好像消失了。这时候的乐正绫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松。

  “你有事瞒着我。”洛天依靠在枕头上，她还挂着点滴，苍白的脸上隐约有点生气。

  乐正绫削苹果的手停下来，继而很快恢复正常。她抬起头拍拍洛天依另一只没有挂点滴的手。

  乐正绫轻声问：“你想知道吗？”

  “想。”

  “那好，我来带你看看。”乐正绫站起来，是往日般温暖的笑意。让洛天依诡异的发毛。

  她猛然扯住洛天依站起来，不顾还在打点滴的手，洛天依手背上渗出的血珠。洛天依吃痛的喊出声。

  洛天依没有力气，只能靠着乐正绫。

  乐正绫打了个响指，洛天依那一句“你疯了吗？”硬生生堵在嘴边。

   眼前场景变换，她们站在一片黑色的隧道，洛天依听见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，阴暗，潮湿，洛天依第一反应是赶快逃离这个地方。

  “不要跑。不要害怕。”乐正绫从背后抱紧洛天依，单手卡住洛天依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。

  “现在，该给你看看一切的真相了。”

5.

  你相信命运吗？乐正绫坐在隧道里，面前是一盘黑白棋。她已经陷入死局了。

 乐正绫的对面空空荡荡，什么人都没有。但棋盘上黑色的棋子像被什么人提起最后落在乐正绫那方。

  “将死——哈哈，你又输了。” 

  乐正绫垂着头，又死了。

  “为什么要执着呢？还不明白吗？她每一次遇到你，都会死去。”

  那声音尖锐的可怕，活生生要刺破乐正绫的耳膜。它怜悯的说：“乐正绫，不要在执着了。你终究会让她死去的。”

  “她是不会幸福的。”

  “我从来不信命。”乐正绫抬起眼，“你捉弄我，为的不就是看我一次次循环，又一次次痛失爱人吗？”

  乐正绫笑起来，面前出现新的棋盘。她张开双手，笑的狠厉。

  “那么，再来一局吧。”

  “这一次，将死的人是你。”

  最初，乐正绫被这无耻的命运摆了一道。洛天依病死后，它出现在她面前，问：“你想复活她吗？”

  “我可以让你从头开始，让你拯救她。代价？没有代价，怎么样，是不是很划算呢？每当你想，或者她死去，你都可以选择打开那扇门，让时间回溯，让一切重来。”

  “不过嘛……你需要循环几次才能拯救她呢？”

  乐正绫回答：“不管多少次，我都会拯救她。”

  一次，两次，三次，她不停地打开那扇门，不停地循环，而洛天依也一次又一次死在自己面前。

  她看见因果的红线缠绕住洛天依，像茧一样。

  她循环了710次，她看见洛天依身上绑了710根红线。

  很多次，她恍恍惚惚地看着睡着的洛天依，用目光一根根的数。很多次，她看着这个鲜活可爱的人在自己怀里变成一具冰冷的身体。

  她们已经认识了，710次了。

  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了。这可笑的命运居然让洛天依每每遇到自己就会走向必死的结局。

  乐正绫咬紧牙，无数次想打破死局，最后换来的是那声尖锐的，无耻的。

  “将死！”

  现在，她即将开始711次循环。

  但她已经不再恨了。她早就找到方法了，只是她一直不肯那样做。——从一开始，她就要避开洛天依，避免她们相遇相知。

  她不接受，她固执地一次又一次来到这里。

  爱需要放手。

  乐正绫昂起头，放手……吗？她承认，她是个自私的小鬼。

  自私到不忍心将洛天依交给别人。

  心如刀割。

  她希望能和洛天依岁岁年年，但她更希望洛天依能幸福。

  平安喜乐，她都可以陪她。

  可是幸福，她给不了。

  放手吧。她说。只是在这711次循环开始之前，她想……最起码，要告诉洛天依真相吧。

  就算之后她什么都不会记得，最起码，她曾经知道。

  有一个人，甘愿为她付出。

  最起码，她知道过。

6.

  “你明白了吗？”乐正绫问，“我们已经认识710次了。”

  四周漂浮着前709次的循环，传出洛天依的声音。

  “我们认识多久了？”

  画面里，乐正绫含笑的回答：“——”

  画面外，抱着洛天依的乐正绫哽咽着说：“——”

  她们声音重叠在一起，不同的语调，一样的悲哀绝望。

  乐正绫说：

  “我们认识好多好多年了。我记不清了。”

  “你要忘记我了，天依。”乐正绫缱绻地蹭着洛天依的脖颈。她松开洛天依，向着前方走去。

  洛天依体力不支倒在地上，她勉强撑住自己，眼泪糊了一脸。她企图留住乐正绫。

  “不要去……不要去……不要让我忘记你……”她几乎是恳求的语气，“会有办法的，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，你不要去，算我求你了好不好？”

乐正绫没有回头，只轻轻拨开洛天依的手。

  “绫，乐正绫！！”洛天依猛然拔高音量，“你这个自私胆小的家伙！你怎么可以！怎么可以让我忘记你！！”

  她歇斯底里，撕心裂肺，前所未有的失态，眼泪流进嘴里又苦又咸。

  “不是说好，要我幸福吗？没有你，我怎么才算幸福……？”

  乐正绫脚步一顿，她回过头，晶莹的泪滚下来。她哽咽着，用着气音说话。

  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
  乐正绫擦擦眼泪，又一次迈开步子。

  “对不起。”

  洛天依张着嘴，看着乐正绫毫不犹豫的向前方走，走着走着，开始慢慢小跑起来。

  洛天依听见自己的声音和她的声音，不同的环境不同的语气。

  ‘洛天依’说：“好想去听音乐会啊……”

  ‘乐正绫’回答：“我带你去。”

  ‘洛天依’说：“或许我们可以在满是玫瑰的花园里跳舞。”

   ‘乐正绫’回答：“好。”

  ‘洛天依’说：“想看烟花！夏日祭的那种！”

  ‘乐正绫’回答：“下一次一定会有。”

  乐正绫把曾经她想要的，确确实实的都给了她。每一项都干得完美的不可挑剔。

  可是……可是……

  她要的幸福呢？

  乐正绫跑到尽头。握住了门把手。

  “咔”的一声。

  白光吞没一切。

7.

  秋季，梧桐树满天飞舞落下。

  乐正绫来到公园里，周围没什么人，倒是安静。她径直走向公园里最大的那棵树前，昂起头，透过金黄的树叶的缝隙，窥视一抹阳光。

  “真美。”

  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人，感叹道。

  乐正绫甚至不需要去看，她便知道那人是谁。她淡淡的“嗯”了一声，随口附和：“确实很美。”

  “小姐，你也喜欢梧桐吗？”

  对方绕到乐正绫面前，那双绿眸和暖色的四周格格不入。

  她笑起来。

  “我们曾经见过吗？你给我一种很眼熟的感觉。”

  乐正绫没有回答。

  洛天依意识到自己可能唐突了，有些尴尬的指指乐正绫身后：“对不起……是我冒昧了。我，我先走了。”

  洛天依擦着乐正绫的肩跑去。

  乐正绫忽然转过身，双手插在风衣的兜里。她叫住洛天依，歪着头，缓缓绽放出一个笑。

  “有人让我给你捎句话。”

  “？你说。”洛天依慢下来，疑惑地看她。

  “她说，你这一次一定可以幸福的。”

  洛天依笑着，高高兴兴地点头，很肯定，很认真的回答：“嗯！我会的！希望她也可以幸福！”

  然后，她转身跑走，被人群吞没背影，消失在了乐正绫的世界里。乐正绫掐着手指算，嗯，洛天依如今应该是25岁，她前710次都是死在20岁。没有她，洛天依果然活了下来。

  呵。多么讽刺。她拼死想要陪伴的人，最后相见却不相识。乐正绫自嘲着，可她关上了循环的门的时候，毫无留恋。

  乐正绫静静伫立着。望着洛天依离去的方向。

  遗憾却不惋惜。

  她说：“再见。”

  再见。相爱了710次的我们。

  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。

  祝你幸福。

  祝你幸福。